【HP黑兄弟】夜行记

大雪无声地覆盖了城市。

这是一个极冷的冬天,即使在雷古勒斯的记忆里也很少见。房间正中的壁炉暖融融地燃烧着,发出哔哔拨拨的声响,他停下手中的刀叉,目光穿过温暖干燥的空气落在母亲沃尔布加身后的窗户上,玻璃表面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夜晚的黑色变得不那么凌厉了,他只能隐约地看见街上零星散落的灯光。

他倒是很想看看星星,他开始走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星星了。

“雷尔,”沃尔布加喊他的名字,开口时的音调尖锐刺耳,是她提起西里斯时才有的兼备抱怨与责备的声音,她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失态,才换上一贯的庄严高傲、掌控全局的语气,“吃饭时不应该走神,雷尔,这很不礼貌。我希望你能意识到,如果这是一次同黑魔王一起进行的晚宴……”

“对不起,妈妈。”雷古勒斯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盘子里的食物。他没有听见沃尔布加在说什么,但捕捉到她说话时那一丝语气的改变,他知道西里斯也注意到了。

果然,西里斯停下刀叉,冷笑着:“怎么了?怕伏地魔因为吃饭走神给他一个钻心咒吗?”

沃尔布加的眼神变得危险。雷古勒斯在桌下用脚尖碰碰他哥哥的小腿,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回答。西里斯永远是家里最格格不入的一个,让他出生在这个高贵的纯血家庭里似乎是梅林对布莱克家族的惩罚——他总是在不遗余力地向他们证明,被他们所奉为圭臬的一切不过是一文不值的东西,而他们则是一群被黑魔王蒙蔽了双眼的傻瓜。在头发一丝不苟地被发胶固定在头顶,穿着正装礼服、上了浆的衬衫、高领、漆皮鞋就餐的布莱克之中,西里斯套着印有不知所云文字的麻瓜夹克,过长的黑发随意地用皮筋系成一小撮马尾。他挑衅地看着沃尔布加,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注意你的言辞,西里斯!我不记得有把你教得这么无理。”

“你的记忆力不怎么好啊,妈妈,你还教我要去做食死徒呢。”

“成为食死徒是我们纯血统巫师能获得的最大的荣耀。”

“你会这么想我倒丝毫不用怀疑,毕竟你的人生中最刺激的事也就是把家养小精灵的脑袋切下来挂在墙上了,让你的儿子去切麻瓜的脑袋,你一定想想就睡不着觉吧。”

“你……”沃尔布加气得发抖,在与西里斯的唇舌交战之中她越来越难以占到上风。

西里斯不再是小孩子了,他相当聪明、优秀、意志坚定,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反抗沃尔布加施加于他的一切,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我禁止你再去霍格莫德。”沃尔布加说,“这是对你粗鲁地跟我说话的惩罚。”

西里斯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的禁止是指,永远。”沃尔布加冷冷地盯着他。

“我听见了。你说完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结束了?”没等她的回答,西里斯站起身,重重把椅子推进桌子里。他轮流看过家人们的脸,略带讥讽地欠了欠身,走出餐厅。

餐桌上的战争结束了,沃尔布加的胸膛因为愤怒而上下起伏着,没有人再发出声音。雷古勒斯无声地切着一块牛排,这是从意大利进口的品质最高的牛肉,很多人一生都没有机会尝上一块,西里斯的那份正躺在他的盘子里发冷,它昂贵的价值已经随着温度一起流逝了。每次的这个时候都是最难熬的,他必须陪着沃尔布加礼节倍至地用餐到最后一刻,他的妈妈,作为一个纯正的布莱克,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重视行为的体面和与人相处的礼节,她认为若是失去了这些那么就和外面那些混血、泥巴种、甚至麻瓜没有区别,这也是她为什么生西里斯气的原因之一。品尝完最后的甜点,雷古勒斯告别的父母,上了楼。

他站在西里斯的门前敲门。

“不用敲了,直接进来吧。”

他走进去,不管多少次,进入这个房间还是会感到不自然,被金色和红色包围的空间就和他的主人一样与这个家水火不容。西里斯一定施过咒让房间里暖烘烘的,他只穿了件白色T恤,赤脚坐在地毯上看一本书。他向雷古勒斯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给他挪了点位置。

“这是什么?”雷古勒斯坐在哥哥身旁,注视着书上的图片。这是一本麻瓜的书,书上的插画全都静静地待在原处,几张画上都画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由两个巨大的轮胎组成的机器。

“摩托车,”西里斯吐出一个陌生的词,“麻瓜们发明的。”

“它能干什么用?”

“作为一种麻瓜的交通工具。”西里斯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图片。

“就像飞天扫帚?”雷古勒斯问,“它能飞吗?”

“就像飞天扫帚”西里斯舔舔嘴唇,“不能飞。”

“不能飞的话,就失去了很多乐趣。”雷古勒斯指出。

“是的,不过如果我有一辆,一定能让它飞起来。”西里斯沉思道,突然抬头望向雷古勒斯,“你愿意陪我出趟门吗?”

“什么?现在?”

“现在。我想去看看摩托车。”

西里斯的双眼亮亮的,涌动着兴奋的光。雷古勒斯看着西里斯的眼睛,他的哥哥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瞳色,但是西里斯眼中那些灵动的神采是他永远也不会有的,他的眼神早已和他们的家族一样,黑暗、刻板、死气沉沉、深不见底。

“好。”雷古勒斯说。

“太好了,雷尔,我就知道你会陪我!你是这个该死的家里最不一样的。”

雷古勒斯没说话,他产生了一种混合了羞愧和悲哀的情绪。

西里斯随手披了件外套,打开窗户。刺骨的夜风很快涌了进来,驱赶走了相当大一部分的暖意。他弯下腰熟练地从窗口翻出去,打个滚顺势落在后花园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草地上,动作轻柔得像一只猫。他爬起来向站在窗口的雷古勒斯咧开嘴。

雷古勒斯看了看窗台上凌乱的雪,上面印了西里斯几个手印。他身上还穿着吃饭时的正装,衣冠楚楚得可以随时走进某家上流俱乐部,很显然是不适合从二楼的窗台向下跳的。他的妈妈也绝不会赞同他这么做,在她看来做这种事的罪过比夺走五个麻瓜的性命要大得多。

雷古勒斯没让他哥哥等太久,他跳下去,注意没让自己崴了脚。

“还可以,仍需多加练习。”西里斯评价道。

“谢谢。”雷古勒斯说。在他们小时候,十二岁以前,他确实常和西里斯这么做,翻过窗台偷偷溜出去玩。

西里斯带着他从一截松动的围栏钻出去,他一直不知道花园里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出口。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外面幽静的小路上,格里莫广场12号消失了,两边房子里的麻瓜们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没人注意到凭空出现的两个人。

“走吧。”西里斯跺跺脚,说话时嘴角腾起一阵白雾。

雷古勒斯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幻影移形,那是一般巫师都会选择的方式,而且对于醉心于黑魔法的纯血家庭来说,未成年人在校外施魔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法律对于他们形如虚设,有相当一部分法律条文还是在他们祖先的监督下撰写的。雷古勒斯和西里斯并肩走着,西里斯的脚步很轻,衬得他的皮鞋踩在雪上的嘎吱声在夜里清晰可辨。

雷古勒斯很喜欢同西里斯走在一起,尽管他并不常有这样的机会。西里斯比他高上一些,步子也快,但这对他从来不是问题,小时候天天跟哥哥腻在一起的经历让他的步速同西里斯保持一致,直到现在他再也没遇到谁像西里斯一样能和他同行得这般舒服、恰到好处。他的斯莱特林同僚们倒是经常抱怨他走得太快。

雷古勒斯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夜幕上闪烁的星河,确定记忆中也有过与之相似的画面。那时候的西里斯活泼好动、精力无穷,而自己也是如此,在闯祸方面毫不逊色,以至不少亲戚把他们当做成双胞胎。他和西里斯常常躺在床上,瞪着双眼等待着,直到大人全部睡去后跳下床溜出院子,他们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开始了,夜晚的城市是他们的游乐场。他们沐浴在银色的星光里,穿梭于条条小巷,发现了很多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甚至有一天,还结识了同样是偷偷溜出来的麻瓜小女孩。他们同他交换了各式各样的故事,她也第一次让他们知道,麻瓜和巫师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夜里的活动持续了有两年之久,沃尔布加发现他们秘密的时候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愤怒。雷古勒斯还记得她脸上的肌肉因为暴怒而骇人地颤抖,她罚他们跪下,然后对吓呆了的麻瓜女孩举起魔杖。西里斯扑上去抢母亲的魔杖,一发绿色的咒语打歪了,沃尔布加尖叫着又补了一发,女孩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就像掉落的沙袋。西里斯像疯了一般地哭喊,直到被沃尔布加施了石化咒,而雷古勒斯全程都跪在原地,安静地发着抖。

那是第一次雷古勒斯察觉到他与西里斯的不同,那也是西里斯第一次显露出他对这个家的反抗。很多年以后他无数次听到母亲交杂着愤恨与懊悔地责怪西里斯被邓布利多那个是非不分的老糊涂给带坏,但他知道,西里斯没有被任何人所影响,他的叛逆、反抗和自由与生俱来,他虽然姓布莱克,但他生来便有白色的翅膀,鲜红的心脏。

那个麻瓜女孩的死似乎是他们漫长一生中的一个转折,在刻着他们命运的黑色石柱上,他们砰地撞上了一端,磕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然后开始无法控制地向着黑暗中相反的方向行进。

“雷尔,我们到了。”西里斯停住脚步。他们走到了社区购物中心的一角,从前夜游时或许来过,雷古勒斯对此有隐约的印象,但他绝不记得这里有这样一家宽敞的、停有数十辆、那个词怎么说的——摩托车——的店铺。

西里斯的双眼闪闪发光,他对玻璃施了消失咒,冲着其中一辆直直地走过去。“这个怎么样?”他抚摸着那辆车流畅的车身弧线,问道。

那是一辆非常漂亮的摩托,通体黑色,光亮可鉴,像一头轻轻蛰伏的猎豹,饱满的肢体中存储着足够爆发的力量。

“很适合你。”雷古勒斯说。

西里斯笑了,对摩托车施了几个复杂的魔咒。他跳上车,转动油门把手,让车子发出低沉的咆哮。“好孩子。”西里斯用手轻抚光滑的车头,就像在安抚一只庞大却乖巧的猛兽。他把车骑到店外的空地上,轻巧地调了个头,扬起一地纷飞的雪沫,在雪地上留下几道不规则的车辙。

“想去兜一圈吗?”

西里斯跨坐于车背,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稍稍弯曲落在启动装置上,看上去就像个经验丰富的麻瓜骑士。雷古勒斯突然意识到他的哥哥适合做许多事,公路骑士,摇滚歌手,游吟诗人,但没有哪一个选择是困在这个家庭里。布莱克家不会束缚他太久。雷古勒斯几乎能看见一双翅膀从他后背的蝴蝶骨上穿透皮肤伸展开来,倒映着雪的颜色。

雷古勒斯走过去,坐上后座。这种麻瓜的交通工具比飞天扫帚要宽上一些,他轻轻抱住西里斯的腰。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他们飞起来了。摩托向前猛冲了数米,便一跃而起。他们低低掠过一片灌木丛,平稳地升入了半空,地面上的一切都在以眼睛可见的速度缩小,刚才的摩托店只有鞋盒那么大了。

这是雷古勒斯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色。大地仿佛是黑色的皮肤,而纵横交错的道路是熊熊燃烧的血脉。路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组成奔腾的血液,像是就要冲破无形的血管,喷薄而出。这样炽热得颜色就要灼伤他了,他抬起头,纯黑的夜空里的星光宛若大地光亮的倒影。

西里斯带着他向市中心飞去,那里从远处就能看见遥远的光芒,就像一捧散落在黑色天鹅绒布上的珍珠。他们从泰晤士河面上掠过,离河面只有数尺之遥,水面上他们的影子清晰可见。河两岸的建筑流光溢彩。伦敦塔桥越来越近了,西里斯把速度加到最大,他们直直向塔桥冲去,在最后一秒偏过车头,摩托擦着桥边冲上天空。

雷古勒斯的后背被汗湿透,夜风吹得他一阵阵发冷。他之前已经把冬天的寒冷抛在脑后。他的一只手从西里斯的外套下摆伸进去,隔着衣服轻轻放在他的后腰上。他的皮肤有些凉。

摩托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雷古勒斯感到手掌之下西里斯的身体在压抑着颤抖。他屈起手指在皮肤上挠了几下,摩托车颠簸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把他甩下去。

“干……干什么?”西里斯因为憋笑而发音不稳。

“往前开半英里,右转,停下来。”

“什么事?”

“有东西要买。”雷古勒斯说。他没有把手从哥哥衣服里拿出来,那一小块皮肤已经被他捂得暖暖的。

西里斯照做了。他给他们施了幻身咒,直到平稳地落地才解除,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路人。雷古勒斯走进一家服装店。

“你竟然来麻瓜商店买东西!”西里斯惊讶极了。

雷古勒斯没有回答,他拿起一条灰色的围巾给西里斯戴上,看了看,露出满意的表情。“走吧。”他说。

“你……等等!”西里斯看上去一时很难接受这个画面,他愣了一会,才从货架上拿了一条黑色的,“这个给你。”

他们来到收银台,收银小姐甜美的微笑仍掩盖不住眼神中的好奇。她从没见过如此迥异的两个人,无论是发型,衣着,还是气质,可他们却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英俊的脸,此时他们还买了同样的一款围巾。她礼貌地笑着,报出一个数字。

“我没钱。”雷古勒斯说。

西里斯再一次被他给惊到了。

“我没有麻瓜的钱,”雷古勒斯平静地看着他的哥哥,“我知道你有。”

西里斯忍住没翻白眼,不愧是雷古勒斯。他付了围巾的钱,雷古勒斯再一次帮他绕在脖子上,等他们走进室外的冷风中的时候,他不再感到刺骨的寒冷。

“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我不知道你对麻瓜还有兴趣。”回去的路上西里斯问。

“小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来过,还有多丽丝。你忘了。”多丽丝是那个被母亲杀死的麻瓜小女孩。

西里斯不说话了,每次只要提起多丽丝他就会沉默。

他们到家没多久外面就又飞起了鹅毛大雪。回家前西里斯把摩托车还了回去,雷古勒斯知道他有一天一定会把它买下来。

雷古勒斯也知道,那个时候,西里斯一定已经逃离了这个家。



雷古勒斯很擅长说谎。

他完美地继承了布莱克家族成员的特点,傲慢、冷酷、厌倦,他习惯与人说话时面无表情,语调优雅却也冷漠至极,就算说谎也高高在上,不容置疑。他的说谎技巧之高连黑魔王也难以看穿。不过,每次他对西里斯说谎时,都感觉像是赤裸着暴露在烈日之下,只被西里斯的目光瞪上一眼,他就会立刻融化成一滩水。

上一次对西里斯说谎是在那个骑飞天摩托夜行的夜里,他没有跟任何人,不是西里斯,也不是多丽丝,来过麻瓜的商店。西里斯不知道的是,雷古勒斯对麻瓜世界的了解远比他所想到的多,这些知识都是最近获得的,他在私下与黑魔王有联系,被给予了很多任务,需要不时来往于麻瓜之中。他不是食死徒,至少目前还不是,但他们这些来自纯血家族的斯莱特林们或早或晚都会加入食死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没有必要和西里斯谈这个。

在某个任务中,他走过麻瓜众多的伦敦市中心,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围巾被放在商店的展示柜里。西里斯很适合这条围巾,他想,海报上男明星带着围巾的样子不及西里斯的十分之一。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很危险,在为黑魔王效力之后,他会越来越多地想起西里斯。他们在学校从不说话,一个高贵的斯莱特林和一个背叛血统的格兰芬多有什么好说的呢?虽然是亲兄弟,但他们已经有足够的向对方发射恶咒的理由。

所有认识他的人,甚至连伏地魔本人,都以为他和西里斯早已互相厌恶,形同陌路。四人组欺负斯内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念咒,魁地奇比赛时西里斯为了抢球把他撞得差点从空中跌落。他们在他深不可测的灰色眼眸中只能看见对格兰芬多的轻蔑,而当他看向他的哥哥,和他在看任何一个格兰芬多没有差别。

直到一天,他的伪装差点被看破。

十四岁那年雷古勒斯练成了守护神咒,经过一年的练习他终于成功地将魔杖顶端吐出的白雾凝结成动物的实体。闪闪发光的银色动物把房间照得透亮,他看清了,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正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雷古勒斯说,他的对面站着面露怀疑的斯内普,“我可以告诉你,你所猜测的是毫无价值且愚蠢的。”

斯内普的表情转为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雷古勒斯。他自己的守护神依旧无法聚集。

“我的名字,雷古勒斯,译为——狮子的心脏。”雷古勒斯伸出手抚摸狮子的头,让这只透明的庞然大物在手掌下发出舒服的呜咽。

斯内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声,怒气冲冲地走了。最近让他烦心的事有很多,落后于小布莱克又在其中添上一笔。他发现惹人讨厌的波特四人似乎有什么秘密,每月都会鬼鬼祟祟地溜出城堡。他跟踪了他们几回,急于抓住把柄却仍一无所获。

雷古勒斯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比斯内普早,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比斯内普更接近核心。他有一个推测,问题的所在与那个叫卢平的格兰芬多有关。西里斯曾在无意中提起过,他的好朋友卢平“有一个毛茸茸的小问题”。雷古勒斯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或者说,他的好奇心十分有限,他没有斯内普那种夹杂着仇恨的病态的狂热,唯一所关心的就是在这件事中他的哥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事实真如他所想,那西里斯便置身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里。

又一个满月的夜晚,雷古勒斯悄悄离开了宿舍,在黑暗中行走了半个钟头,直到转向通向禁林的小路上,才用魔杖点亮灯光。走到禁林边缘他听到从林子深处泄露出来的隐约的野兽咆哮,声音长而尖锐,听上去十分不详。雷古勒斯加快步伐向声音的源头走去。

他从没有在夜里来过禁林,如果说白天的禁林在日光的照耀下还像是一片无害的绿树如荫的森林,那么夜晚的这里就如同漆黑的可以随时吞噬一切的巨兽。边缘的地方尚且好走,越行到深处雷古勒斯就越意识到这片森林对人类入侵的抗拒,已经没有路了,地面上纵横交错的是湿滑的藤蔓和无处不在的荆棘。禁林不是为人类存在的,植物才是这里的主人。借着月光他勉强能看清前方的情状,一棵棵参天的树木仿佛漆黑的鬼影。

雷古勒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迷失了方向,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野兽的咆哮似乎从没存在过。他站在禁林的中心,四周的树木繁茂密集遮天蔽日,头顶的月光微弱而稀薄。在一片寂静的笼罩下,他举起魔杖,看见一截断掉的树干上的几滴新鲜的血迹,侧边的地上还有更多,他顺着血迹向前走去。

他走上了一条狭窄的路。路的两旁全是被挤压得横七竖八的杂草和荆棘,就像有一只大型动物曾拖着受伤的身体走过这里。五分钟以后,他听见前方传来动物低沉的喘息。

雷古勒斯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敲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跑过去。眼前的一切让他屏住了呼吸:在一片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丛正中,一条大狗正趴在那里。那条狗大得像一头熊,皮毛黑亮,尖尖的耳朵立在头顶,一双灰色的眼睛盯着突然出现的人。

这条狗大得让人畏惧,但雷古勒斯觉得它的眼睛很熟悉。它没有摆出戒备的攻击的姿势,甚至还朝他眨眨一只眼睛。雷古勒斯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感觉,那感觉让他的胃紧张又兴奋地缩紧了。是你吗,西里斯?他在心里问自己。他向前靠近,看到它的肋骨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似乎是被猛兽的利爪撕裂的伤口。

“被你的朋友伤到了,是吧?”雷古勒斯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大狗头顶上的胎毛很柔软,“疼不疼?”

黑狗抖了抖耳朵,乖巧地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

“自己在禁林里,我很担心你。你的朋友们呢?”

黑狗发出一声马一样的响鼻。

“我自学过一点治疗魔法,大多数的时候能派上点用场。不过对象是动物的话,我也说不好。”雷古勒斯轻声说, “你愿意让我试试吗?还是去找海格比较好?”

巨大的黑狗甩着尾巴,卷起不少地上的杂草。

“你在催我了。”雷古勒斯的语气有些无奈,“好吧,我试试看。”他对着大狗的伤处念出治疗魔咒,它起效了,狰狞的伤口神奇般的愈合如初。黑狗跳起来,高兴地舔他的脸,爪子搭在他的肩头,差点把他撞倒。

雷古勒斯笑出声,伸手抚摸它光滑的毛。他的手经过它的颈部、后背,和毛茸茸的尾巴,他能感受到在这健壮优美的身躯下蕴含的力量。他更加确定这就是他的哥哥了,简直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他会再跟西里斯这般亲密,就像儿时那样纯真无邪、心无芥蒂地玩耍。

过了一会,黑狗用头拱拱他的手,轻巧地退了一步。它看看他,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你要走了,是不是?”雷古勒斯问。

回答他的是一声犬吠。

“很高兴遇见你。”雷古勒斯向它微笑。

用湿漉漉的鼻子嗅嗅他的手掌,黑狗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它的动作矫健,黑色的脊背划破月色,就像一只狼。雷古勒斯目送他远去,踏上回程的路。他只走了一步就停住了脚步,月光下一个人影立在他面前,脸藏在阴影里。

“晚上好,我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西弗勒斯。”雷古勒斯不动声色地说。

斯内普抬起头,脸色在月光下显出病态的苍白。他黑色的眼睛审视着雷古勒斯:“你在这干什么?”

“我好像没有义务回答你,鉴于你正跟我处在同一个地方。”

斯内普的脸恼火地发红:“我都看到了。”

“你跟踪我?”雷古勒斯挑起一边眉毛。

斯内普没说话。他的沉默在雷古勒斯看来不是默认,而是心虚,雷古勒斯可以确定自己刚到达的时候这里没有第二个人。斯内普错过了不少,而且看起来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那么,如你所见。”雷古勒斯说。

“你半夜溜到禁林里照顾一条狗?”斯内普眯起眼睛。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冷酷,西弗勒斯,我认为动物也值得善意的对待。”

“你还跟它说话!”斯内普愤怒地叫道。

“这算是我的一点小习惯,”雷古勒斯的语气冷了起来,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斯内普的脸上,“你还要继续对我进行无端的指控吗?”

“你别把我当傻瓜骗,”斯内普挖苦道,“你我都知道,那根本不是一条狗!”

“哦?西弗勒斯,我不知道连你的眼睛也出了问题。”

“那不是一条狗,那是一个人!是波特、卢平、彼得、你哥哥其中的一个!我怀疑那就是你哥哥!”斯内普疯狂地大叫。

“我怀疑你的脑子是否清醒。”

“那是一个阿尼马格斯!”斯内普激动地吼着,“波特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在偷偷干这种事,我就知道!”

雷古勒斯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十五岁的学生能成为阿尼马格斯?你让对波特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想想吧,十五岁的你连一个守护神咒都练不好。”

斯内普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沉浸在一种混合着暴怒、疯狂与混乱的状态里,看上去分外骇人,每当他遇到同波特有关的事都会如此。

“我建议你早点回去,西弗勒斯,我不确定这样的你在禁林里会碰到什么意外。”雷古勒斯抛下这句话,同他擦身而过。

“等等,”斯内普在他身后慢慢地说,“给我施一个守护神咒。”

“对不起?”雷古勒斯转过身。

“我要看你的守护神。”斯内普思考着,眼中闪过古怪的狂热。

“你要求的太多了。”雷古勒斯冷冷地说。

“如果你拒绝我,我会在黑魔王的集会上告诉他你练成了守护神。那时候你就会被要求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我相信你不想这样。”

“尽情地去告状吧,西弗勒斯,如果你认为黑魔王对一个混血巫师的信任比对布莱克家族的还要多。”雷古勒斯从眼角扫了斯内普一眼,就像在看脚边的一粒灰尘。

斯内普在狂怒之下连脖子都染上了红色,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对雷古勒斯施恶咒。雷古勒斯站在原地,嘴角擒着嘲讽的笑,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该死的贵族式的傲慢,跟他那个愚蠢的格兰芬多哥哥如出一辙。

“你等着吧!”丢下这句话,斯内普离开了禁林。他恨极了高高在上的布莱克一家,恨那个狂妄自大的哥哥,也恨这个装腔作势的弟弟。但是现在凭他自己还无法同这个家族抗衡。

等确定斯内普真的走了,雷古勒斯才向禁林外走去。他举起魔杖,念出一句咒语,一只巨大的银白色动物照亮了周围的夜色,绕着他欢快地跑着。雷古勒斯露出笑容,向它伸出手,那只动物乖巧地把头凑上来,用舌头舔他的手。

他的守护神变了。狮子变成了一条大狗。



西里斯早晚会离开这个家,雷古勒斯一直知道这一点。数年来只有一根细线将西里斯和家庭系在一起,这根线崩得笔直,在狂风之中摇摇晃晃,已经有不少纤维从中间断裂,发出微小却致命的声响。西里斯把线看作是家人之间虚情假意的关怀和家庭成员对家族负担的毫无价值的责任,但雷古勒斯认为,至少有一部分的爱是真实的。

发生在西里斯十六岁那年的一连串争吵让雷古勒斯感到他们离那一天又进了一步。母亲先是对受到黑魔王赏识的雷古勒斯大为夸赞——她刚从黑魔王的聚会上回来——接着又不出所料地把矛头对准了西里斯。

“黑魔王对你很不满,西里斯,你的所作所为他已有所耳闻。”沃尔布加严厉地说。她身穿黑色真丝袍子,装饰着白鹭羽毛的帽子为她的半张脸打上阴影,使她看上去更加像一个威严的一家之主。

“伏地魔提到了我?”西里斯感到好笑。

“他当然不是在所有人面前提的,”沃尔布加瞪着他的大儿子,“会后他把我留下来,这么做给足了布莱克家的面子。他说‘我听说你的儿子,雷古勒斯的哥哥在格兰芬多’。”

“我的名气还真不小啊。”西里斯无不嘲讽地说道。

“你的名字是纯血统家族的笑料,而你不应该以此为傲!”沃尔布加很生气,“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议论你的……”

“血统背叛者,纯血的耻辱,布莱克加的孽种。还有更难听的,我猜你不想听了?”西里斯看起来毫不在意。

“如果你还有一点羞耻心的话,就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你想让我怎么办?跪下来去舔伏地魔的袍子吗?”

“我向黑魔王保证,布莱克家的每一个人都会向他效力,高贵的血统不会被浪费。”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西里斯立刻说。

“事实上,这可能。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伤透了心,我不得不说,这一切必须归咎为你在学校所受到的教育,邓布利多的那套歪理邪说迷惑了你的大脑,而你进了格兰芬多这个充满了下流血统的地方更是大错特错。”说道格兰芬多这个词的时候,沃尔布加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一只苍蝇趴在她最心爱的项链上,“为了弥补这些过失,我已经写信给了一所法国的贵族学校,校长极其开明地同意接受你,他对我们布莱克家相当尊敬,同时对黑魔王的主张也赞赏有加。”

“什么?”西里斯一下子站了起来,之前他一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你要我转学?”

“如果动作快的话,开学你就可以去法国的新学校了。”

“我不同意!你怎么能擅自替我做主!”西里斯又惊又怒。

“不要忘了我是你的母亲!”沃尔布加咄咄逼人地说,“我绝不能再容忍你这样放纵下去了,你自己看看你成了什么样?整天与泥巴种为伍……”

“你们自己又怎么样?屠杀麻瓜就能维持那可怜的一文不值的贵族脸面?以血统论歧视非纯血巫师,就因为他们比你们优秀?”西里斯完全被惹怒了,脱口而出的话尖锐得令人难堪,“你还搞不清楚吗,这个家——”他冷笑着环顾过房间里雍容华贵的家具和价值不菲的摆设,“这个家,这些东西早已被蛀空了,你所看见的不过是一个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就如同你的大脑一般空虚愚昧。你守着这些腐朽至极的所谓传统与尊严,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西里斯的话气得沃尔布加脸色苍白,双唇不住地发抖。她咬牙切齿地发出声音:“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新学校会纠正你的错误。”

“我不会去的。”西里斯坚决地说道。

“你必须去。只要你还在布莱克家一天,你就不能质疑我的决定。”

“我宁可不姓布莱克,”西里斯冷冷地看着沃尔布加,“与你为伍令我感到羞耻。”

丢下这句话后西里斯就上了楼,直到晚餐也没有出现。沃尔布加像往日一样同每个人说话,没有提起西里斯一句,也没有向他的位置看上一眼。事实上西里斯的缺席使过去餐桌上一直存在的那点不自然消失了,清一色衣冠楚楚、举止得体的布莱克们坐在一起,享用着奢侈的晚餐,讨论着黑魔王的大业,没有人再插嘴嘲笑他们是多么的愚蠢。

望着身旁的空位,雷古勒斯的心像是空了一块。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许多次,西里斯同母亲赌气不吃饭或者吃到一半放下餐具愤愤离开,每次他都不动声色地陪同母亲吃完,再私下里吩咐克利切多准备一份送到西里斯的房间里。但这一次他却产生了不同的感觉,西里斯最后看向他们母亲的那一眼糅合了深深的厌倦和失望,就像冬日里被一盆盛满冰块的水从头淋到脚,稍微一回想便忍不住心头狂跳。

雷古勒斯仿佛听见了一声细线不堪重负地崩断的尖锐声响,他的心脏也随之震动不止。


西里斯是在夜里三点钟走的,没有戏剧化的狂风骤雨,那个夜里的天气很好,繁星闪烁,甚至能看得见漆黑的天幕上漂浮着的淡色的云。像过去一样,他轻巧地翻出窗台,落在后花园的草坪里。起身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看见雷古勒斯坐在开满蔷薇的藤蔓旁边的长椅上。西里斯走过去,他的弟弟靠在那里睡着了,还穿着白天的一身衣服,头垂向一边,看上去就像是凑进了花丛里。

“雷古勒斯?”西里斯轻声唤他的名字。

雷古勒斯睡得很浅,一下就抬起头。“我竟然睡着了,真尴尬……”他自嘲地说。

“你是等着阻止我的吗?”西里斯看着他。

“我是等着……向你告别。”

西里斯的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像是流星划过的深黑色的天幕,又像平静的水面突然波动,折射出一束光。“你不阻止我?”

“当然不。你做了你自己想做的事。”雷古勒斯真心实意地说。这简直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形了,没有暴风雨般的争吵和当面的甩门而去,也没有激烈的打斗,而他甚至能在这样静谧美好的夜里心平气和地同西里斯告别。他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你也可以,雷尔,如果你想的话。”西里斯急促地说。

雷古勒斯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和西里斯的截然不同,西里斯阳光张扬,桀骜不驯,他却总是沉稳内敛的,连笑也总是淡淡的不露痕迹。他没理会西里斯的话,却说道:“西里斯,你走了以后我就是这个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要加入食死徒,就像贝拉一样?”西里斯像是嗅到了危险的动物。

“我要,用我们母亲的话说就是,带领布莱克家族重返辉煌。”雷古勒斯轻描淡写地说,避开了“食死徒”这个词。他不想破坏这次难得的,也极有可能是最后的谈话。

“你不是非要这样的,”西里斯叹了口气,“布莱克家早已没有什么辉煌可言了,跟随伏地魔更是错误的选择。”

“我很高兴你做出了你认为正确的决定。”雷古勒斯说。

“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你不用离开这个家,雷尔,你只需要经常劝说母亲……”

“我不认为母亲的主张有错,她只是有时说话的方式有些激进,”雷古勒斯打断了他的话,“黑魔王确实能领导我们。”

雷古勒斯只说了一句便停了下来,为自己的打断而后悔。他明知道自己和西里斯谁也说服不了谁,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样只能徒增无谓的争吵。一直以来他都竭力避免在西里斯面前提起黑魔王,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短暂的和平,然而和平的代价是日复一日的疏远,可供他们交谈的共同基础寥寥无几,就像他们之间除了争吵就没别的可谈似的。

西里斯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反驳。他打量着他的弟弟:身穿名贵的绣有布莱克家徽的深色袍子,领带端正地系在胸前,刘海被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雷古勒斯的身材高瘦笔挺,就算站在黑夜里也依旧出挑,他有着和西里斯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眼梢带着傲慢与厌倦,微微上挑的嘴角像是永远擒着讥诮的笑意。一个彻头彻尾的合格布莱克。

“雷尔,你在为伏地魔做事,他让你杀过人吗?”西里斯问。

“没有。”

“一旦你加入了食死徒,为伏地魔滥杀无辜是不可避免的。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总有一天他会揭下他虚伪的面具。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黑魔王不屑于杀人,西里斯,他的目的是统治。”

“你太天真了!他在用他的伪善和花言巧语欺骗你们,他所谓称霸的蓝图终究需要用杀戮和战争达到,他企图推翻现有的秩序,在血污和死亡之上建起他用压迫和强权组成的统治。那个时候你再想退出就太迟了。”西里斯激动起来。

“你的观点太过偏激,黑魔王不过是要把曾经属于我们的权力再度取回而已,他有很多方式去完成,杀戮是最后的选择。”雷古勒斯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已经能预见我们即将面临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混乱且黑暗的时代,战争的前奏已经在隐隐作响,就像湖面的冰层破碎前微弱的爆裂。我敢说,不出三年,我所说的一切都会到来,”西里斯盯着他弟弟的脸,“你不会想见到这个结果的。”

“如果这一切是黑魔王的改革所必需的,”雷古勒斯说,“我会让它发生,但尽我所能地减少损失。”

“你过于理想化,固执,又自以为是。”西里斯摇头。

“我所做的不过是应该做的,就像你在做你认为对的事一样。”雷古勒斯说。

“你不欠这个家什么。”

“我只不过是出生在这个家里,又恰好认为它是正确的而已。”

西里斯的眼中一闪而过深深的失望,这刺痛了雷古勒斯,但他依旧毫不畏惧地与他的视线相汇。“我该走了。”西里斯抬头将目光转向夜空,明亮的星光洒在他的脸上。

“你在波特夫妇家里一定会很开心,希望今天詹姆能听见你的敲门。”雷古勒斯也抬起头,在星河之中一眼就捕捉到最为明亮的那一颗星星。

“再见了,雷尔,”西里斯拥抱了他的弟弟,“随时欢迎你。”

“再见,哥哥,”雷古勒斯微笑,“我爱你。”

西里斯钻出松动的围栏,格里莫广场12号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向前走了一会,突然一道银光照亮了黑夜,他的身后跑来一条发着光芒的银色大狗。大狗用头蹭蹭他的手,温顺地伴随在他的身旁,柔和的银白色光芒照亮了黑夜中的路。

大狗一直陪他走到波特老宅。在老宅门口,它依旧恋恋不舍地围着他打转。

“回去吧,回到你主人的身边,陪着他。”西里斯蹲下身轻摸它的头。

大狗轻吠了一声,嗅了嗅他的裤脚,返身跑向了来时的路。



西里斯出走这件事在纯血巫师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大多数家族,例如马尔福家,都强烈斥责西里斯的叛徒行径,并把他当做是茶余饭后的笑料。布莱克家正统的继承人跑了,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吗?不少人都认为布莱克家族的衰败是不可避免的,几百年过去了,他们也该从上流家族的宝座上挪开了。

沃尔布加的愤怒可以算得上是惊天动地,她连着发了一个星期的火,砸坏了所能触及到的所有财物,其中包含了十几件上个世界流传下来的无价之宝。当然,她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把西里斯的名字从家谱中除去,挂毯上留下了一个疤痕般焦黑的洞。

沃尔布加的精力似乎随着她的火气一起爆发了出去,等到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她看上去竟像在几天之内迅速地衰老了。她精心保养的柔亮黑发中夹杂了引人注目的丝丝苍白,双腿也像是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需要借助一根手杖才能站稳。她禁止任何人在家里提起西里斯的名字,在得知阿尔法德资助了西里斯不少财产之后,大发雷霆地把他也从家谱上除了去。

在对待西里斯出走的事情上,她 表现得是如此的强硬与绝情,但雷古勒斯知道这并不是事情的全部。一天夜里他被奇怪的响动吵醒,发现沃尔布加一个人站在绣有家谱的挂毯前。她撑着手杖,过去向来挺的笔直的身体微微倾斜,重心靠在手杖上,看起来竟透露出一丝脆弱。雷古勒斯走到母亲面前,看见她的面颊上亮亮的,映着两道泪痕。

“妈妈。”雷古勒斯唤道。

沃尔布加喃喃:“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一天我不在思考,对西里斯的教育上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孩子。”

“西里斯跟我们不同。”沉默半晌,雷古勒斯说。

“雷尔,我只有你了。”沃尔布加的声音微微颤抖。

“放心吧,妈妈。”

虽然这么说着,但雷古勒斯能感觉到家里的状况大不如从前。布莱克家族就像一只沙漏,日日夜夜都能听见沙子通过瓶颈向下溢出,剩下的沙子堆积在一起,中心显出一个不断扩大的空洞。贝拉和纳西莎都结婚了,阿尔法德、安多米达被除名,西里斯出走,如今布莱克家的饭桌上只剩下三个人。

沃尔布加依然喜欢在宅邸里举行奢侈的晚宴,让家养小精灵给上流家族送去精致的请帖,在用餐时准备昂贵的妖精亲手酿制的果酒。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她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不过在与人谈话时总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她的小儿子,有意无意地提起黑魔王对他、还有对布莱克家族的重视,好像只要这样就能让对方记起布莱克家族的地位。

和平年代结束在雷古勒斯成为食死徒的第二年,正如西里斯所预言的那样,黑魔王露出他嗜血的獠牙,在英国掀起腥风血雨,而雷古勒斯意识到这一切已为时太晚。黑魔王的每个计划、每个行动之中都有他的身影,黑魔王也视他为最值的信任的仆人和最得力的部下。世界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学校停学,商店歇业,每天都有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发现在大街上,魔法部成了战斗最激烈的战场。有的巫师父母们带着孩子逃出国外,剩下的就关紧大门,颤抖着祈祷战火不要继续蔓延。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给他们带来恐惧又令他们深切仇恨的名字:食死徒,而雷古勒斯正是其中他们最为憎恨的那一个。

雷古勒斯杀了魔法部部长,他没法不杀他。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自己的血污里费力地喘息,黑魔王把他留给食死徒们,这是他们行动胜利的嘉奖。食死徒们围着他,怒骂嘲笑,使出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魔咒,因为他的痛苦求饶而更加兴奋。“够了,”雷古勒斯走上前,对着地上的人冷冷地念出咒语,绿光击中了胸膛。他握着魔杖的手很稳,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视线和死着空洞的双眼相交,他想起西里斯失望的眼神。

他错了,大错特错。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灵验了,那是他生来就背负着的、黑色的不详至极的枷锁,名为布莱克的枷锁,他正脚步踉跄苦不堪言地背着它走向死亡。他亦无法停止或退出,因为他姓布莱克,他的人性告诉他不能再为黑魔王服务下去,但血液中承载了布莱克秉性的那部分让他无法轻易投降。他不会去找西里斯,永远不会,尽管他每夜想他想得辗转反侧,尽管他在不知道多少个梦里痛苦地请求他哥哥的原谅。

某一天,雷古勒斯发现了黑魔王的秘密,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替自己想好了结局。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和对克利切的询问,他定下了一个计划。他会悄无声息、孤身一人地死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背负着世人对他的怨恨和哥哥的误解。他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沉入冰冷的水中成为可怖的阴尸的一员。

这已经足够洗清罪孽,雷古勒斯想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羊皮纸,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下第一行字:致黑魔王。


最后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夕阳西下的时候,雷古勒斯亲吻了母亲的脸庞,走出门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金灿灿的落霞。他没有幻影移形,而是脚步轻快地走着,一步步走过这些他曾和西里斯嬉戏玩耍过的地方。走着走着,他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嘴角泛上微笑;他甚至有心情在一些地方翻找,当发现他们小时候藏在死去的树干中间曾一度被当做珍宝的五色石还在那里时,简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心被温馨和喜悦填满了,这个世界仿佛从来没有变过,一切还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他的双手还没有沾满鲜血,西里斯还跟在他的身旁,只要稍稍回头就能看见他兴冲冲的脸。

雷古勒斯觉得不可能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直到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西里斯,他确定无疑,他早就可以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他的哥哥,哪怕只是一个虚晃的背影。雷古勒斯追上去,给自己施了幻身咒,尽可能长时间地跟着他。西里斯进了一家麻瓜商店,雷古勒斯隔着玻璃门看着他和店员交谈。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的,西里斯推门从店里出来,那一瞬间他和雷古勒斯离得太近了,雷古勒斯可以看清他嘴角依稀残留的、同麻瓜店员谈话时的笑意。

接着他幻影移形了。

雷古勒斯站在原地,他的心脏还在因为这突然的相遇而震动。三年没见过西里斯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给他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让他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而西里斯却与他记忆里的一样,一样开朗,一样洒脱,一样自由。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抱着头缓缓地蹲下去,胸腔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爱他的哥哥,胜过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胜过爱他自己。

他爱他的哥哥,就像爱他那从未得到过的自由。

天色暗下去,黑夜把大地拖入一个沉静的世界。雷古勒斯继续向前走去,走过华灯初上的长街和无人的小巷,走过黑暗里盘踞的山岩和奔流不息的河流。他知道自己终将会到达那个地方,等到他到达的时候,夜色将会退去,太阳在他的头顶露出熹微的晨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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